他记得他母亲说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不能中途放弃，否则就白白牺牲了；也记得她说，楠楠，你要保护好你的朋友，那我这么做才是有价值的。
他只希望少年能活下来。
只要救了他，一切就都是有意义的。
——但少年死了。
十一岁的张知楠能清楚地背诵出死亡的定义，却尚不能理解它真正代表了什么，将会在未来漫长的岁月中带来怎样的后果。与厉鬼战斗时，受伤了会疼，此刻明明已经没有敌人，他却像是被扼住了咽喉，喘不过气来，从骨子里弥漫出令他无法动弹的寒意。
他做错了吗？他的选择是错的吗？
他应该怎么办才对？
“……你没有做错。”张天师的手轻轻拨了拨他的头发，“天师也不是万能的，你做了正确的选择，守住了天师的原则，没有为了一己私欲见死不救。你的母亲也没有做错，如果她留在你们身边，不去拖延时间、不去阻止结界进一步崩坏，你们三个恐怕根本活不到救援赶到。”他说，“你没有做错，也没有随心所欲，你是正确的。”
张知楠想问既然他们都没有错，那是谁的错呢？
他想不明白。
十一岁的张知楠发现他无能为力，只是在等待着这样一句不痛不痒的、干巴巴的话，好把他从这个漩涡中解救出去。
那明明只是很普通的一个晚上，和平日没有两样，他的母亲带着他和少年一起做露天烧烤，然后顷刻之间就天翻地覆。
他觉得很痛，找不到根源在哪儿，但反正他浑身都是伤口，好像哪里痛都是合理的。
张知楠很无措，可他别无选择，只有这么相信。因为如果不这样，他们的死就好像都白费了。尸体铺成了天师脚下的路，不能后悔，也不能去想这个方向是不是错的，假使他不该往这里走，那踩在脚下的牺牲又算什么呢？
哪怕是死路、绝路，也已经不能停下来了。
他想承受，又觉得好像根本无法承受。
“……你不要去胡思乱想那些没用的。”张天师替他盖上被子，“你只要知道，你必须永远去做正确的事，那样就好。”
那样就好。
而那些鲜活的生命，就这么埋葬在轻描淡写的寥寥几个字里。
但不接受也无可奈何。
对于目前的张知楠而言，这是一个太难的课题。
张天师说这些事情会有人处理，张知楠的母亲被冲破结界的厉鬼撕成碎片，尸骨无存，坟墓是空的，只有一个衣冠冢，写着她和他父亲的名字；他后来也碰见过来善后的黑白无常，他们同张天师进行了交谈；而关于少年——张知楠最终没有去看，也没有去问。
他没有勇气，也好像没有立场。
他短暂地在张天师的住处休息，恢复得差不多之后张知楠回去了一次，小院里遍地断壁残垣，一片狼藉。
张天师说只能重建了，那个医生在旁边提议，说可以按照你原来的样子装修，这叫翻，还是以原来的做基础的。
张知楠没什么表情地说，其实我也并不知道原来是什么样子。
就好像他也不知道少年的名字与容貌。
那之后，似乎是因为他母亲的功劳，也可能是他小小年纪表现不俗，总之他没有那么被严格囿于小小的院子，张天师教他更多，也给了他其他的任务——张知楠于是主动把看守结界的任务揽了下来，并要求将入口改设在地下室，让他可以枕着它们入眠。
他的母亲不在了，少年也不在了，它们之中起码有见证了这一切的人，哪怕张知楠无法、也不会与之接触，但他觉得这并不令他讨厌。
出门历练的时候，张知楠在机缘巧合之下救了王为，他因此受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伤，王为倒是千恩万谢的，说是要跟着他报恩，甩都甩不掉。
其实迄今张知楠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接受了，总之他确实按照张天师所要求的‘做正确的事，切忌随心所欲’的准则行动。
毕竟他实在不想再做错什么选择了……
……
落叶飘零在地，似蜻蜓点水，在湖面上荡出一圈圈的涟漪。
张知楠恍然从回忆中惊醒。
七年过去，他一点都没有成长，仍旧平静地、徒劳地站在这里，等着别人用凉薄的词句向他宣布不可挽回的失去。
钟乐……
张知楠注视着无名墓碑之下，沉沉棺木之上，在张天师招魂里慢慢凝结成的人形，恍惚间有什么挂饰落到地上，摔成两截，过去种种，浮现眼前。
张知楠情不自禁地默念着这个名字。
他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在这一瞬间崩塌了，也碎裂了。
喜欢我们除灵都用数据说话请大家收藏：(www.bxwxco.com)我们除灵都用数据说话笔下文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