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知楠不太做梦，也不通过不切实际的妄想去看未来，不过或许是祈求少年能够生还的愿望太迫切也太强烈，迷迷糊糊之间，他居然做了个梦。
他和他母亲、还有那个少年三人围着烧烤，少年迫不及待地嚷嚷着要翻面，葱末和调味从铁网的缝隙落下去，接触到炭，猛地窜上来一丝火焰——张知楠灰雾蒙蒙的世界似乎也被这份热度陡然点亮，他闭着眼睛，却感觉鲜红得刺目……
红？
张知楠一下子惊醒过来！
“你醒了。”
他听见张天师的声音，头顶的光芒被一双宽厚的手遮住，旁边有人说了一句“把这个给他戴上会好点”，随即什么东西被架到了他的鼻梁上，灼烧有所缓解。张知楠抬手摸了一下，意识到那是一副墨镜。
他有片刻的怔忪，一切似乎指向了某个结果，但他没能抓住。
“……他们呢？”张知楠问道，他记得他是在救援赶到之后才失去意识的。
张天师没有马上回答。良久，床角微微下陷，张天师坐了下来。
“你的母亲……不在了。”
这是张知楠早就预料到、也有所准备的一个结果，况且他和他的母亲并不算亲近……
他都知道的。
张知楠以为自己可以很好地消化这一事实，但几番尝试，他却发现自己竟然一时找不回自己的声音。
他的母亲不在了。
多么简单又苍白的一句话。
“都这种时候了，您能不能不要这么冷淡？明明自己也……”
这是那个医生的声音，张知楠有些走神地想。
“她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张天师打断了他。
医生似有不满：“张天师……”
不过张知楠倒觉得他的母亲确实也会这么说，他们约定好的。张知楠按捺下来忽然被揪紧的呼吸，又问道：“还有和我一起的……”他略有踯躅，不太知道要如何描述与少年之间的关系，如果说得太亲密，是不是又要叫他笑话了？“他在哪里？”
“……他死了。”
“死……？”张知楠现在的思维根本追不上这些令他应接不暇的事实，只是茫然地重复着字词。怎么会呢？当时他使尽了道术，虽然不说万无一失，但他始终牢牢地守在少年身前，拼着同归于尽的气势不让任何亡魂通过，既然他都还活着……
怎么可能？
“对。”张天师却说，“你要去看看吗？”
“张天师！”医生并不赞同。
“看？”张知楠感觉脑袋仿佛被搅成一团，他更困惑了——他是看不见活物的，要他去看什么呢？半晌，他才愣愣地反应过来，自言自语道：“是因为他已经……”
“不，是因为你可以看得到了。若你想，可以去祭拜一下他。”张天师说，“他主动要求将自己的‘眼睛’给你，等恢复期过去，你应当能正常视物了。”
张知楠猛地扯下墨镜，然后他碰到了层层叠叠柔软的纱布，上面湿湿的，有什么东西渗了出来，把他的眼眶捂得有些发烫。可能是血吧，或者伤口什么的。他不是很在意地想。
——等你睁开眼睛，就能看到了。我保证是最最好看的东西。
少年当时的声音犹在耳畔。
是了，当时他为什么会觉得少年是在同他开玩笑呢？如果他当时就能察觉到——
“还给他。”张知楠笨拙地试图把那个结打开，“还给他，我不需要。”
“你又闹什么！”张天师呵斥道，“他说留在他身上也没有用处……他说可怜你小小年纪就是个瞎子，说你是残废！他既已……去世，他都有如此的觉悟，你何不能向前看！”
张知楠抿着嘴不妥协，他怎么可能妥协？
“张知楠！”
“等等！”医生赶忙插嘴道，“放心，不是你想的那样，不是把他的眼睛移植给你，你现在只是因为眼睛刚刚恢复，不能直接接触光线而已！”
“那、眼睛是指……”
医生松了口气：“误会！那只是一种方便的说法而已，现代医学也不可能随便抠个眼珠子给你直接安进去……你们又不是机器人。张天师说，他是把那个少年的‘阴阳眼’用道术转继给你了，这个问题解决，你当然就没有必要再封视觉，自然也就能看见了。”
张知楠麻木地点点头，幸好，他没有拿走那个人什么东西，没有让他尸身不全。
随即他又迟钝地想起来，这些都无济于事——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张知楠仰起头，没有墨镜的保护，入目是影影绰绰的红色，用手覆盖则变暗……光回到了他的生活里。
他终于有了一些实感，就好像是沉浸在幻境之中不辨真假，临到头才终于因为一个细节霎时清醒过来，恍然惊觉那只是个梦。
原来少年真的已经死了。
张知楠恨不得出事的是自己，可这并不能交换，而一切都无可挽回。他听见自己淡漠的声音：“他是怎么……”
“地下室塌了大半，他被倒下来的房梁砸到了。”张天师言简意赅地回答他。
医生抢在张知楠之前开口：“断了的骨头扎破内脏，对不起，是我的错，我没能把他救回来……”
张知楠有须臾的晃神，他很想相信这句话。但他还是冷静地说道：“不，鬼没法直接接触实物。因为我的道术……”
道术能杀鬼，也会伤人。
是他的道术破坏了地下室，所以少年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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