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底一念起时,那辇帘已被一双柔若无骨的手掀起。
来凤仪宫的路上,我不是没有想过,会碰到她。
但心里犹存着庆幸,是早早请安完毕,早早离去,该是不会如此凑巧。
毕竟,昨晚她承恩帝泽,宫里的规矩是允许比其他嫔妃晚半个时辰定省。
但,此时,她就在我面前。
她清澈的目光,移到我的脸上,完美的唇际浮起一抹嫣然笑意,笑得那么美、那么纯,任何人,都会被迷醉于她的笑靥下吧。
只有我知道,她的笑,一直都是言不由衷的!
澹台姮笑得愈是冶艳,那种冶艳是刻进髓底,于我心底涌起的,仅是更深的寒意。
“参见娘娘。”
我带着刻意称她‘娘娘’,而并非小主,因为只有嫔级才能用肩辇,她不过是宝林,该是玄忆额外的恩赏,才得以侍寝后用肩辇代步。
这种情况下,我不如将错就错,纵然心知今日定是瞒不过她,何妨装愚扮傻呢?
“你可是新晋的墨采女?”她笑意盈盈,宛然与我并不相识一般,柔声问。
“回娘娘的话,正是。”
我看着这张精致美丽的脸,仅能想象出美丽背后的丑恶,可,我还要配合地演这出戏。
这禁宫深深,主子、宫女,又有哪个不是戏子呢?
“墨采女,本来看采女这么早就往凤仪宫定省,定是礼数周全。但,一说话,怎倒失了眼色?”
“定省是嫔妾应尽的礼数,只是嫔妾不知道,是哪里让娘娘觉得嫔妾失了眼色?”
“我位份只是宝林,并非娘娘,你用错了称谓,可是眼色不当?”
“嫔妾仅知宫中嫔位以上方可以肩辇代步,是以,才认错了位份,还请宝林勿怪。”我低眉敛眸,只扮做谨慎小心之态。
“墨采女家乡哪里?我听你的口音,确是有几分亲切呢。”她漫不经心地问道。
“祖籍是苏州。”
“苏州……墨采女很象我的故人。”
“小主,咱们还是快走吧,误了定省的时辰,反倒不好了。”她的近身宫女琴琴在一边提醒着,无形里也化了我直接应对这句话。
“嗯,墨采女,我与你一见如故,不如请采女移步到青衿宫偏殿冰冉殿,我定省后回宫,再与采女一叙,如何?”
她位分高于我,所以,这个要求我拒不得,明知去处非善,我也无法拒。
秋日清晨的日光微微地有些刺人的眼睛,但,更刺眼的,是眼前这个女子巧笑嫣然背后的犀冷目光,在这一刻,我明白,有些事始终是躲不过去的,惟有让自己继续去面对!
“那我先到冰冉殿内相候。”我微微欠身,檀聆扶着我从肩辇旁径直走过。
青矜宫主位是秦昭仪,她的父亲秦御史大人正是昔日朝堂上就玄忆赐居未央宫于我一事竭力谏言玄忆之人。
澹台姮居和秦昭仪同居青矜宫,该对我早有所了解吧,从御前宫女到被封公主,再一日之间被册为采女,对于这样的女子,心细如发的她不会忽略。
只是早前,我一直甚少以真颜现于人前,所以,她无法断定所想,而今日,无论我多掩饰,她必定在心里有了计较,因为声音其实是最难掩饰的。
那份计较实则是确定,我,就是澹台婳,她同父异母,从小不得宠的庶女,昔日南越的丽妃。
她有了这个把柄,不知会有怎样的谋算,但,无论是怎样的谋算,一定会让我避无可避,她本就是贪婪之人,她所要的不允许任何人去抢去争,否则,宁愿毁灭。
毁灭——这两个词还是让我打了一个寒噤。
“小主,您冷吗?”檀聆觉察到,轻声问。
我淡淡道:
“只是有些不适应这么早到御花园中。”
她不再多语,扶着我,往青矜宫行去。
青矜宫属东六宫,离凤仪宫着实是有段距离的,需经御花园,绕朱雀台,经韶光门方到,我一心想避开宫中诸人,故走的,皆是偏僻之处的甬道,眼见着走到御花园最靠里的一隅,却听得隐约在假山深处有人窃窃私语之声。
“……珍妃……肚……是谁的……”
纵然断断续续的,也能约摸辨出大概的意思。
心内一惊,檀聆微张了下口,我眼神示意她噤声,她缩了下脑袋,只轻轻地陪我走到离那声音来源更近的地方。
我绕到假山的上隅,因天色尚未明,俯瞰下去,隐约辨得假山的一个弯洞里,蹲着俩人,皆是着灰色宫装的嬷嬷打扮,此刻头靠头,低语喃喃议着宫里禁忌的是非,俨然不怕隔墙有耳的样子。
不过,若非存心避众之人,怎会到这地方来呢?
“嘿嘿,难道真是皇上的不成,眼瞅着被废冷宫,她犯的那条罪,若非皇上心软,早就是赐死的罢!两年都没见动静,偏生这会子怀了五个月,天知道呢。这禁宫啊,我看就门口那石狮子是干净的。”
离得近了,那些私语听进耳中,着实是不堪的。
“咦,你的意思是,那主子是凑准这个时间怀的?”
“可不是,你没见昭阳宫里先前那个御前宫女长得跟妖精似的,眉眼啊,都和那位差不了多少,皇上连续一个月不翻牌,日日和那个妖精厮混在偏殿,皇后看不下去,提出把那妖精册了公主,早早下嫁完事,怎料啊——”
“哦,我明白了,那日跳朱雀台的就是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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