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一脸是血地跌坐在地上,浑身颤抖不已,双手握紧又松开,如此反复不断。我蹲到他的身边,从怀里抽出帕子,递到他的面前:“擦擦吧,你的脸脏了。”
他抬头看向我,双眼中溢满泪水,滚动着却未曾落下:“他们…他们杀了我娘,我杀了人,我杀了人……”
男孩像在梦呓,声调惊颤地不断重复着自己杀了人。我抬手勾起他的脸,为他擦拭脸上的血痕:“你是为你娘报仇,你不杀他们,他们便会杀你,你想死吗?”
他下意识地摇头,慢慢停止了抽泣,望着我嗫嚅道:“那你,你杀过人吗?”
脑海中闪过无数张面孔,我熟识,熟识我的,有多少人是因我而死,又有多少人是我亲手所杀?
“我杀过人,而且不止一个。”我不想骗他,据实以告。
男孩的双眼中闪过惊惧,又问道:“那你杀的人,他们都该死吗?”
我看着他的双眼,那里面正映着我的脸,唇边浮起一丝难以觉察的苦笑,我杀的人,都该死吗?
犹记得红花楹树下,小谢笑得如花灿烂,水晶帘后,连汀惊鸿一瞥,翩翩起舞的娇媚女子,她的名字叫流觞,骄傲如空谷幽兰的连浣,潇洒若清风朗月的简笙,还有那个坐在金殿深处的东皋帝君……
他们每个人,都该死吗?
我摇头,抓起一把雪,任雪在手心中化成雪水,擦去手背上的血污:“不,他们没有一个人该死,我没有权利去判断谁该死,谁又该活着,只是在面对不是你死即是我活的选择时,我选了自己,所以我才能活到今日。就像刚才,若是你不杀了那些人,他们就要吃了你,你会如何选呢?让他们吃了你,得以苟延残喘几日,还是杀了他们,保全自己?我说的这些,你懂吗?”
他懵懂地点点头,迟疑道:“好像……有些明白,有些听不懂。”
“听不懂也沒关系。咱们先把你娘安葬了,好吗?”我拍了下他的肩膀,示意他一起动手。
连月的大雪早将土层冻得坚硬,我和男孩一起奋力掘开雪层下面的冻土,才勉强挖好一个浅坑。将女尸抬放进坑里,我尽量不去想那是一具残缺的尸体,而是面前这个孩子的母亲。
将碎土撒在尸身上盖好,削一根木条插在坟前,男孩伏倒在一边失声痛哭起来。待他哭够了,我试探地问他的名字,他说他叫茶宝,本是幽泉谷的村民,家中历代以种茶为生,因为爹爹征军役连年未归,村里的人又饿得没活路了,今日将他们母子俩骗进林子,打算煮成一锅给全村人充饥。
我拍拍男孩的头,说道:“你跟我走吧,今后我叫你小宝,你叫我姐姐,我带你回醒月国。”
小宝向着新坟恭敬磕了三个头,起身后,将我重新上下端详,惊疑不已地问道:“姐姐?你,你不是男子吗?你是醒月国的人?那我今后也是醒月国的人了?”
我点头,说道:“对,我从醒月国来这里寻亲,穿男装本是为了行路方便。从今后你就是我的弟弟,我姓花,夫家姓竹,你随我姓花,可好?”
小宝低头盯着新坟,半晌后,答道:“我在世上已经没有亲人,从今以后姐姐就是我的亲人,我爹娘……他们不会怪我的。”
“是啊,你娘亲一定希望你能吃得饱,穿得暖,平安喜乐地活着。”重又用雪擦净双手,我从袖兜里掏出馒头,递到小宝手里,“给,吃吧,吃完了咱们好赶路。”
小宝接过馒头,犹豫了下,掰成两半塞还给我半个,说道:“姐姐,这半个给你,咱们一起吃。”
我本想推辞,但小宝一瞬不瞬地盯着我,执意将馒头塞进我的手里,心底涌起淡淡的暖意,我接过馒头,胡乱几口吃完。
边吃边问起进幽泉谷的道路,小宝疑惑地看着我,却没有多问一句,只说最近入谷的通道已被栎炀守军封锁,想活着闯进去,几乎难于登天。
我无奈地仰天长叹,看来孤身一人想救爹爹出谷,简直是痴人说梦。小宝见我愁眉苦脸,长吁短叹,小声说他知道有一条通往谷底的小路,极是隐秘,绝对没有第二人知道。
我一把攥住小宝的双臂,目光炯炯地望着他,急道:“真的!?快说快说,那条路怎么走?除了你真沒旁人知道了!?”
小宝忙不迭说道:“幽泉谷的山陵历代被用作种植茶叶,我爹娘以前在茶园里忙的时候,我就到处乱跑,无意中发现那条路,可以一直通到绝命十二峰下面……”
“太好了!小宝,你可真是我的宝!!”我双掌一拍,喜不自胜道,“咱们这就去找那条路,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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