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被怎么只带了一床?”
张有田顿时有些困窘,喃喃道:“还有一床……屋头(方言:家里)要用。”
黎夏一怔,明白了。
农村学生的家庭条件通常都比较差,估计这两床棉被还是解放时分的,不可能都让他带到学校。可是学校条件也有限,一床棉被用来垫了就没盖的,用来盖了便没垫的,如今夏秋季还可将就,入了冬可怎么办?
黎夏略想了想,便从自己床上抽了条毛毯放进他袋子里。“那你先用着我的,冬天时老师再给你想办法。”说完不待张有田同他谦让便转开话题:“哦,我马上还有堂课要上,你就先在我床上睡一觉,等我上完了来叫你,好吗?”
张有田哪有二话:“……好。”
黎夏很快就走了,躺在他床上,张有田一时有点睡不着。老师的被子上也有那种香味,唔,闻着就跟老师人一样让人觉得那么舒服。黎夏黎夏,老师人和气,名字起得也好听,梨树到了夏天可不就是一树繁花美不胜收?
到底是累了,胡思乱想了一会儿终是沉沉睡去,这一睡便直睡到太阳落山了才醒。
屋子里已经暗了下来,张有田揉了揉眼睛才发现老师不知几时已回来了,大概是怕灯光扰了他睡觉,所以并没开灯,只坐在窗前借着外头仅剩的一点天光看书。
张有田忙坐起来:“老师。”
黎夏放下书扭开台灯,笑着招呼道:“醒啦?那过来吃饭。”
张有田还是中午借着山泉水吃的干粮,立时觉得饿了,忙下床穿了鞋过去,只见书桌上放着两个搪瓷大碗,一个装着大半碗稀饭,另一个装了四个白面馒头。
“我吃过了,这是给你打的。”黎夏温和地说着,把馒头稀饭推到他面前,示意他快吃。
“谢谢老师。”张有田说完也顾不上客气了,抓起一个馒头就塞进嘴里,大嚼起来。
“慢些,不够再去打。”
“够。够了。”
黎夏微微笑了下,师生俩正一个看一个吃,门口有人敲门:“老师,我来啦。”探头进来一个壮实的男生。
黎夏召他走近,介绍道:“这是我们班的班长何日升,你吃完之后跟他去寝室,他会安排你的床位。日升,这是张有田,我们班的新同学。”
何日升十分热情,“张有田是吧?嘿,你好你好。”
张有田忙把嘴里的馒头用力咽下去:“……你好!”
等从黎老师那儿出来时天色已黑尽,何日升和张有田一路走来也多了几分熟悉。
“哦,这就是我们男生寝室。”
六十年代的初中学生寝室还不象后世那么多八人间、四人间、甚至双人间,此刻出现在张有田眼前的与其说是寝室还不如说是一间仓库,里头摆放整齐的高低床少说也有几百张,此刻离熄灯还有段时间,所以寝室里闹哄哄的,说笑的打闹的看书的养神的什么人都有。
乍见到这么多同学,张有田有些不知所措。何日升热情地道:“来!”带着他穿过床位间的走道,来到本班区域。
“同学们,我们有新同学到了啊!大家欢迎一下。”
为了响应班长的号召,大家还是很给面子地鼓了鼓掌,虽然掌声稀稀拉拉并不算多热烈,但也足够让张有田感动的了,他正想和同学打个招呼,忽听一个轻蔑的声音道:“哦~~一个小农民!”
这语调这言辞无论如何也不能算友好,张有田的热血顿时往头上一涌。
顺着声音看过去,说话的是个大眼睛白皮肤的高个儿男生,斜斜躺在床上,身上穿着一看就是个城里人。但那又怎么样?城里人就该瞧不起人吗?!
张有田头脑发热地正在‘冲上去揍他’和‘刚来就打架会不会给老师惹麻烦’之间挣扎,旁边何日升已横眉怒眼地反驳道:“农民怎么啦?你吃的米不是农民种的?!菜不是农民栽的?!”
“喔,”那男生挑挑眉,无所谓似的:“那么,农民万岁!”说完将手中的书重又覆到脸上,再也不理他们了。
张有田没想到他是这个反应,一时间愣在那里,倒不知该不该上去揍他了。何日升翻了个白眼,拉着他到一张空着的床前,嘴里道:“别理他,这个罗海洋,德性!”
“他爸爸是远洋轮船的船长。”邻床一个男生探头过来,轻声吐露打听来的情报。“罗海洋啊,打小就见过大世面的,所以傲着呢。”
张有田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见过大世面啊……
何日升说:“这是刘康伟,睡你隔壁,你俩多熟悉熟悉。”
张有田忙作了自我介绍,两人便算是认识了。刘康伟是个话唠,顺势钻过来帮他一起铺床,一边又絮絮叨叨地同他介绍左邻右舍:“睡你对面那个叫贺知章——咦,好象跟你还是一个大队的!”
张有田一愣,立马回头,却见对面一个清秀男生也正在偷偷看他,两人视线一触,贺知章似乎吓了一跳,慌忙低下头去,十分紧张的样子。
“你认得他吗?听说他家成分不好,是地主?嗳,是不是啊?”
张有田傻站在那里,耳边只余一个声音:
是不是啊?……
是不是啊?……
是不是啊?……
这声音渐渐变得空灵飘渺越来越远,而随着这声音他的灵魂好象也抽身而出,飘到了空中。它盘旋着,居高临下地看去,底下他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小,而其他男生和床具也似人偶玩具般变得十分渺小。整间寝室在缓缓旋转飘远,原来它处在一个独立的平面上,整个空间如同虚拟世界的建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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