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的黑暗中,一道微弱的光亮了起来。
“快醒醒,我们该走了。”
一个白衣的少年拍了拍宇文宏的肩,将他从睡梦中唤醒。
宇文宏睁开眼,还带着一丝迷茫。
“你是……”
“我是地府的鬼差,奉命将您带回地府。”
“是啊,我已经死了。”他打量了一下自己,身上是登基时穿的深红龙袍而非临终前穿的睡衣,他的身形和皮肤也变得年轻了许多,神清气爽,筋骨舒畅,不复有病时的颓态。
少年向他解释道:“死后还能保持意识的亡魂,外貌大多表现出他们心底最向往的那段时光。”
宇文宏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你也是如此吗?”他问道,抬头去看少年的脸。结果却发现原本就在身边的少年像隔了一层水雾,看不真切。
“是的。不过我想,您现在应该看不清我。”
“是。”
“因为你现在位于两界交界之处,看不清两界的任何事物。”少年解释道,“总之,我们快些出发吧。”
“好的。”
“我们走过的路上你可能会看到一些现世残影,需要我封闭你的五感吗?”
“不必了。”
“行,但这样的话我需要将你绑起来,以免你会听到令你发狂的话。”
“好。”
少年利索地将一根铁链拴在了他双手腕上,随后点起灯,带着他走了。
走着走着,宇文宏感觉到那个少年的身影渐渐溶解在了黑夜里,只有那盏灯还在前方照明,他的双腿不受自主地走着,不断地走进那一豆的光里,留无尽黑夜于身后。
在灯光里,一些朦胧的画面浮现出来,伴着时近时远失了真的声音。
他听到后宫的嫔妃,哭他死后失去了庇护,为自己的前路发愁。
他听到不同的武将文臣,私底下评判着他的是非功过。
史官叹息,记寥寥数字留于青史。
崇远二十一年春,先帝崩。
百姓不知,犹熙熙和乐奔波生计。
柴米油盐酱醋茶,诗酒花。
这世间,从来都不是离了谁都不行。
走到鬼门关前,宇文宏的内心反倒镇定下来了。
少年又出现了,他问:“你要回头再看一眼吗?”
“不必了。”他淡然道,“已与我无关。”
“您是我见过的少有的如此沉着的人。”少年赞道,“那么我们继续走吧。”
少年推开了门,瘆人的寒意扑面而来,宇文宏不由得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他好像在那浓稠的阴冷里看到了光。
他走过焦黑的土地,翻涌的河水,少年带着他登上了船,在哪儿与人谈笑几句,继续往前走去。
他好像走在了虚空中,找不到真实感。
直到他们走到一片平坦的土地上。
少年递给他一杯水:“这是黄泉之水,你喝下后,就彻底成为地府的人了。”
他接过一饮而尽,果真眼前的迷雾渐渐消去,他终于看清了少年的样子。他长相平平,穿一身灰衣,大概是因为刚才周遭太黑,才以为他穿的是白衣。
“接下来我要去哪里?接受审判吗?”
“您不必。一般来说,所有的君王都不会被轻易评判对错,毕竟你们的影响是八方百代的。”
“那我该去哪里?”
“您可以留在这里,或是选择去轮回。”
“我……我想找人呢,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那少年低低地笑了:“你心中要去的地方,所念的人,只要在地府,就能找到……”
心中所念的人……
秋。
这个沉寂了几十年的称呼再一次在心底浮现。他仿佛还记得当年青涩懵懂的好感,刀光剑影里的离别,以及最后定格在血色泪眼里的苍白身影。
他还恨吗?他还在等吗?
周围的景物都渐渐地模糊起来,那少年的声音也变得虚幻飘渺了起来,他又进入了独自一人的虚无黑暗中。
这一次,代替那盏灯的,是远处一道柔和的光,应和着他心底的渴望。
宇文宏向着那道光,不知走了多久。
天色渐渐地亮起来,远处出现了建筑的轮廓。
他欣喜地快要叫出声来。因为那建筑的样式他是极为熟悉的,高墙琉璃瓦,浮梁上雕着西域的传说——正是曾经的临福宫。
他反而放慢了脚步,走近门口的时候,甚至有一些忐忑。
大门紧闭,似要拒人千里,可等他走到面前,它有迫不及待似的自己打开了。
门背后,是他心心念念的人,背手站着。他也是二十来岁的青年模样,一袭素衣,平静地看着他。
“你来了。”
“我来了。”
宇文宏将手也背到身后,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你……是在等我吗?”
“不知道。”宋知秋说,“等了太久,已经忘了当初是什么心情了。不过见到你,我确实很开心。”
他走近了,仔细看他的脸,那上面的年少意气依旧令人目眩。
“人间一日,地府就是十日,不过这么想来我才等了不过百余年,你为什么这么早就下来了?”
“生了场病罢了,像你一样。”宇文宏叹道,“我活过了不惑之年,至少比你多了十几年了。”
宋知秋看着他不说话,半晌转过身去,“既然来了,就快进屋坐坐吧。”
“秋。”宇文宏唤他。宋知秋不答,他就自顾自的说话。
“鬼差对我说人的魂魄会维持他最喜爱的那段时光,他还说在地府里所见也是心中所想。”
“我想着你,才一路找到了你。”
“你这个模样,这个宫殿,你是不是……你还记不记得你走时的约定?”
宋知秋停了下来,却不答,只是指着墙边栽的一株白花,正在缓缓的舒展它的花瓣,轻盈透彻,是绝美的盛景。
“这株昙花,我等了几百年了,没想到在今日开花了。”
一切外景皆是心景啊。
宋知秋又看了一会,感叹道:“可惜昙花一现,它很快就要谢了。”
话音未落,宇文宏已从身后抱紧了他。
“让他永远开在你心里吧。”他说,“我想要你一直快乐下去。”
宋知秋刚想反驳,余光看到庭院有一抹嫩黄。
是迎春的枝条,在他的注视下抽枝吐芳。
宇文宏在他耳边低笑,宋知秋觉得脸上发烫,好像被窥见了什么难言的心事,却见满院子的花草似乎都有复苏的迹象。
“我们还是快到屋子里去说吧。”
他拉着宇文宏的手,想把他拽进屋子里去。
宇文宏却拽过他的手,把他拉进怀里,转身把他抵在墙上,然后去吻他的唇。
被吻的迷迷糊糊的时候宋知秋睁眼看了一眼宇文宏背后的庭院。
——竟已是春意盎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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