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从柜子里拿出一件素白的中衣，刚要叠好，突然看见了那件衣服的袖口又一处算不得精致的梅花刺绣。
她霎时情难自禁，泪水一下子从已经红肿的眼眶里落下，先是无声地掉泪，直到泪水一滴滴沾了那件衣裳，她忍不住哭出了声，双肩不住地颤抖着，那件整洁的衣衫也被揉皱了。
“碧落……你怎么又哭了……”。
一位衣着华丽的少年走了过来，有些无奈地拿过那件沾了泪水的衣服。
“太子殿下……”碧落强撑起精神，惊慌地看了他一眼，“对、对不起……”
宋殷看着那件素衣上突兀的梅枝，眼神也变得柔和起来。
“是这件衣服啊……难得我还很喜欢，可惜这下我就带不走了。”
碧落再也顾不得礼节，猛地低头掩面痛哭，口中发出支离破碎的声音：“太子……太子殿下……让碧落跟你去吧！让碧落跟着你吧！”
她怎么忘得了这件衣服。
前年春节，那时还没这么多内忧外患的烦心事，起码宫里头还是歌舞升平的繁华模样。西南的诸侯王进献了一批优质丝帛。皇上欢喜的不行，还各赏了几位皇子几匹，让他们去做了新衣裳，在新年里穿着。
太子喜欢白色，没拿去染色就直接做成了衣服。结果取回来时，他的贴身宫女碧落过于不小心，竟把药汤洒了上去，再也洗不干净。虽然只有袖口零星几点，对太子这等尊贵的人物却是没法再穿了。
要知道这是极珍贵的丝，把她卖了也不一定抵得上，碧落想死的心都有了。不料太子不仅没有动怒，还温声安慰了她，叫她去绣了些花纹在上头，倒是别有一番趣味。
想来她明明比太子大了五岁，还是他的下人，从小伺候着他，每次遇事却是太子一直在包容她，安慰她。
不止是她，这位太子对所有的下人都很客气，从来不曾责罚他们，太子府上下都极敬重他，也因此，当听说太子要被送去北境蛮夷之地当人质，整个宫殿都被悲伤的气氛罩住了。
这里头要数平时与他最亲近，年龄也最小的碧落最难受了。
“太子……你不能去啊！你那么好！那些蛮人，也不知道会对你做什么！”
“不要哭了，碧落。”宋殷坐下，把那件衣服放到自己膝盖上抚平，“国家有难，我这个当太子的，总是要做出些贡献的。”
“那您……那您带上碧落吧，起码还能照顾您，同你讲讲知心话……”
“你一个姑娘家，待在那蛮夷的地方，说不定我还要照顾你呢。”宋殷笑了笑，“听父皇说会找几个强壮的侍卫陪我去的，你就不要担心了。等两边商议好，我就能回来了。”
“可……”
“好啦，不要再说了。我后天出发，这件衣服你拿去洗一洗，叫人烫平整，然后还是放进我的行李里吧……一个人的时候，也有个念想。”
“是……”碧落擦擦眼泪，勉强挤出个笑。
“那你接着忙吧，我先去睡了。”
“哎……太子殿下，我送您回去。”
“不必了，我今晚，想一个人静静。”
宋殷登上藏书阁的三楼，那里有一个半敞的高台。站在台上，倚着栏杆北望，能看到半个京城的样貌。
他静静地看着，不知过了多久，觉得身体冷的有些发抖，想叫人给拿件外套来，又突然想起自己刚把他们都支走了，只好转过身来，裹紧了自己单薄的外衣，又放下了手。
从这个角度望去，高耸的宫墙仿佛就在脚底，宫墙的设计大气又不失精致，顶上铺了青黑色的琉璃瓦。墙的内侧每隔几步就安了一盏灯，用琉璃吹成好看的形状，放在铁质的架子上，整夜整夜地燃着油脂。有几盏灯灭了，突兀地黑了一角，竟一时无人去管，宫里头还是死气沉沉的，偶尔有几个太监快步走过，几乎不发出一点声来。
史书上说，这座宫殿是虞朝第二位皇帝下令建起来的。虞太祖本是前朝镇北侯之子，看不得帝王昏庸无能，就起兵造反，弑君夺权。原本反对的人就多，许多贤士纷纷远去，不愿为虞朝效力。幸好太祖英明，在位三十九年，就把前朝的烂摊子基本收拾好了，不过到他驾崩为止，宫里的生活都很清贫，他也与皇后二人相守到老，从未纳妃。太祖嫡子身体孱弱，最终没熬到即位就死了，太祖便传位给次子，高祖从小性格刚烈，自少年起跟着几位大将南征北战，为攘内安外了立下大功。归京登基后，又全心投入政务，没几年，虞朝彻底改头换面，名震八方，百姓富足安乐。高祖晚年时命人建了这座宫殿，全国最好的工匠都被请来设计制作，可谓是豪华到了极致，几代以来，都是大虞帝王们的骄傲。
宋殷呆呆地站着，回想着史书上的记载，还可以想见那场面，那时的高祖，是不是也站在这台上，身着华服，手持玉樽，腰配金剑，有美人侍立于身侧，有丝竹徘徊于宫墙。
而绝不该是如今这般孤独凄惨的模样。
那时的京城，是一座不夜城。特别是到了喜庆的节日，几条大街上就挂满了红灯笼，河里是流淌的灯，天上有四散的灯，每家每户都点着彻夜不息的灯……
而现在，从墙外再看过去，灯火渐渐稀少起来，直到京城外侧，他甚至看到了一些破败的废墟，那才是真的死气沉沉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