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经过了长久的身心折磨，九千已没有了期待的气力和喜悦了，“陈大婶，还要多久？”她疲惫不堪，气若游丝，若不是一阵又一阵强烈的疼痛，她早已昏厥过去了。
“快了，快了……看，我看到了……已经快出来了！”陈大婶有丰富的经验，但似乎仍有对新生命的期待和兴奋，她脸上的笑容不是假的，那就好象她自己的女儿在分娩，她抚着九千高高隆起的肚子，“好孩子，你真是好孩子，不忍心让娘亲疼太久是吧？就快出来了，你自己也着急出来了呢吧？”
陈大婶露出慈祥的笑容，她气定神闲，时不时还唱两句摇篮曲，样子与九千的绝望痛苦和时而的尖叫形容鲜明对比。
“你呀，是太伤心了，别这样，以后，这个孩子就是你的安慰了，他会陪着你，长大了能安慰你，至于其他的”陈大婶忽然目光深沉起来，看着九千，眼里带着一丝悲悯，“很多事，过去了就别想了。等孩子生出来，你一忙活就知道了，什么喂奶啊，换尿布啊，做衣裳啊……都够你忙的，这人哪，最怕的是闲着，一闲，脑子里什么都想，可这一忙起来呢？你什么都没功夫想了，光忙活事儿了。”
九千听着，注意力也被陈大婶带偏了，她轻笑，牵动了头上的伤，也使得她一下感觉，自己已痛苦的太久了，连笑的表情都陌生了。
“陈大婶，你说的对。”九千轻轻地说，抓着陈大婶的手。
“孩子呀，你呀”陈大婶想必是以为九千是想起了自己已在战乱中故去的夫君才如此悲伤，于是语重心长地又道，“你呀，知足吧。大婶我呀，这一年到头，在村里接生几十个娃儿呢，可里面也有好几个，没生下来就去了。像你这样的，虽然有不少，但也该谢谢老天了。幸好是你身子骨强，底子好，不然这么折腾……”
陈大婶说着，伸手想去摸九千额上的伤，又怕碰了她疼，又缩回了手，“好孩子，一会儿加把劲儿，好好地把他的孩子生下来，养活大，算是给他们家留一个香火了。”
九千笑了，“你怎么知道一定是个男娃娃？”
陈大婶也笑了，“我接生了不知几百个娃儿了，你这个我看一眼头顶，就知道一定是个男娃娃。”
“真的吗？”九千一时感到自己的孩子是活生生的了，自己都忍不住低头想去看看，被陈大婶按了下去。
“一会儿就能看到了，不仅能看呀，还能抱呢。放心，孩子是你的，你以后抱的时候，还多了，好好照顾，以后，他给你养老。”陈大婶说的并不像是什么家常里短，更像是一个又一个希望。或许，这样的希望，也正是使得那些在战争中失去了丈夫的女人生下孩子，又有了能活下去的勇气。
一个儿子吗？
九千嘴角泛起了一丝笑，清明会喜欢男孩还是女孩呢？他要做父亲了，他一定是知道的吧？他不好奇自己会生下男孩女孩呢？若是男孩，是要继承他……
“啊？”九千倏地吓了一跳，她忽然想到之前代暮所说的话，或许，清明对这个孩子，也是有目的的？
“哎呀，孩子，你怎么了？”陈大婶被她突如其来的叫声吓了一跳，急忙上下检查她，又转身，低头去看看孩子，“哎呀，下一轮还没开始呢，你现在疼吗？孩子？还是头上的伤太疼了？”
“没有，陈大婶。”九千轻轻摇了摇头，思忖着，一下不仅不疼了，人都清醒了许多。
“哎呦，可吓死我了，没事就好，没事儿就好。”陈大婶抚着自己的胸口，并没有怪罪九千，“没事啊，经常也有人生的时候，又喊又叫的，实在太疼了，我也生过三个孩子的人，又替那么些个人接生过，自然是明白的，没事，你要叫就叫出来，叫出来不那么疼，不过最好小点声儿，现在力气用尽了，一会儿生的时候没劲儿了，我告诉你呀，最后那一下啊，你得使大……”
“陈大婶！”九千忽然打断她的絮絮叨叨，她脑子里想到一个计谋，她回头，拉起陈大婶的手，“陈大婶，我有一事相求。”
“什么？”陈大婶笑着看九千，“你说，孩子。”
“等这个孩子生下来……啊！”九千话还没说出口，忽然周身一阵疼痛，连带牵动着额头上的伤，她一下疼得撕心裂肺的，受不了又叫得特别大声。使得门外的砚林都听不下去了，敲了两下门，被陈大婶又安抚了两句。
“来了，来了”陈大婶更加兴奋了，指着九千的下身，“就快了，开始了，孩子，忍着点，先别使劲儿，听我的，一会儿我让你使劲你再使啊”
陈大婶的声音，她说的话，让人听上去特别心安。九千纵使是真的疼，也不太害怕了。她原本是一阵一阵的疼，如今变成了持续的，连个喘息的时间都没有，她还没有做好准备，只是觉得一切都太快了。
她本不是个随波逐流的人，自小在山野间长大，一切都云淡风轻。除了那自记事起，便在梦中啃噬着她的一幕幕场景，直到她接受了那是她记忆中的一部分，那是她六岁之前失去的记忆，直到她已接受了那噩梦必须时常陪伴着她。然而，几年后，砚林的不告而别，同样来得太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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