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千也是哭笑不得，无奈地看了看残羹剩饭，又看了看黄大叔，目光在饭和人之间来回交替，嘴巴抽搐，张了又合，合了又张，最后都气笑了，“你知不知道，清明给你的那一锭银子，够买半年的饭菜了。”
她说完，还观察着黄大叔的反应，本以为他会惊奇，会不解，会愤怒。然而，他的目光淡定，好象还透着那么一点点慈悲，他说，“我知道啊。”
“什么？”九千忽然发现，和他交谈，每次都是自己不淡定，她嘴都几乎结巴了，“你你你你知道你还你还”
九千不知说什么好了，黄大叔叹了口气，说，“我去买饭菜的时候，那家店主正愁眉苦脸，说城中不太平，生意不好做，他自己也快吃不上饭，要关门了。”
九千静静听着，本以为还有下文，没想到黄大叔就那么一脸淡然地继续看着她。九千翻了个白眼，“然后？”
“然后，我看他酒楼的确荒凉，没有一个客人，拿了饭菜就把一锭银子都给他了。”
真是慈悲心肠啊！
九千不知该夸他还是该骂他，她只觉自己头上冒出一团黑线，按按太阳穴说，“你银子给他了，他能关了店自己过半年，你呢？下顿饭在哪呢？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啊！”
黄大叔被她咄咄逼人，一脸委屈，“我是以为，白石城不太平，京师，辛国都不太平，把兵荒马乱，也有我的责……”
“嗯？”九千听把说话越来越莫名其妙，“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黄大叔摇摇头，脸色还是不好，似乎很沉重，看着远远的，无人的街巷，“之前，没出事之前，这里不这样萧条吧？”
“是不这样，不过也好不到哪里去。”九千笑道，“你看对面，那个石柱，就是我相公，昨天给你银子的那个男人，他常年摆摊的地方，你知道他摆摊是做什么么？”
“什么？”黄大叔摇头，特意定定地看了那边两眼。
“一两银子打十下。”九千说，说得淡然，好象在说着稀松平常的职业，“你知道是什么意思么？就是说，他人站在那里，无论过路围观的是什么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强壮的瘦弱的，都可以来打他，他也绝不还手，这样，打到十下，就得给一两银子。”
黄大叔听时脸色得有些变了，很是惊奇，“这这辛国还有这样的营生？”
“什么样的营生都有啊。”九千笑着摇摇头，“清明有的时候，被打的鼻青脸肿，还有的时候，那些人是故意要打伤他的。他赚了银子，一次一两，真的不容易。可是你呢？轻而易举就给了一家酒楼的老板，他们的确现在生活也困难，但是，你只看到了他，没有看到其他人。若是你见了其他人，你还要给多少？每一个都给么？你又有多少？”
“我有，我可以”黄大叔竟像是在表决心，只是话顿了顿，又没了，低头嗫嚅，“我刚才是不是错了。”
“错倒是没错，就是蠢了点。”九千翻了个白眼，也不忍心说他，“只是照你这给法，恐怕自己先饿肚子了，知道吗？”
黄大叔点点头，若有所思。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九千再问他，“你找人就没有目标吗？”
“有是有。”黄大叔说的欲言又止。
九千挑眉，“要不你说说看，也许我还认识呢。”老实讲，她可能在这白石城中，还真认识了不少人了。
黄大叔轻笑，“那是二十几年前的事了，你不认得的。”
“那好吧。”九千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那你去找认识的人吧，以后有银子别乱花了，清明的血汗钱，我不能再借给你了。”
“嗯。”黄大叔见状，也没有挽留他，也没有要跟着她的意思，反而一个人坐在那里，继续思考人生。
九千朝前走了两步，就仅仅那么两步，她忽然心中深深地失落，仿佛有什么大石重压在身上，又一瞬仿佛身体被掏空了一样。天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在想到清明的时候，甚至清明下落不明之时，她也未曾有过这样的情绪。九千自己得不敢相信，手捂着胸口，抑制着自己这强烈的情绪。
“你怎么了？”无处不在的声音又响在身后。
九千不想回头，她真怕回了头，就走不掉了。于是站在原地，“没事啊。”
“街上没人，天也擦黑了，要不我送送你吧。”黄大叔说着站了起来，也学着她的样子，拍拍屁股上的土，走到她身旁，“走吧。”
九千没有拒绝，当黄大叔走到她身旁的时候，她忽然感到温暖而踏实，并不亚于昨夜清明陪伴她时的感觉。只不过，清明是她心爱的人，而此时此刻在身旁的，是一个陌生的大叔。尽管已经聊过两次天，吃过一顿饭了。
“九千啊，怎么我看到你从我身边走过去，我心里一阵阵的舍不得呢？”
走了半路，两人都没有说话，忽然黄大叔开了口。
九千本来就心跳的砰砰的，这话一出，她简直想逃跑，“也许，还是因为你想找的人，和我很像吧。”
“其实，我也没见过她。”
“没见过？”
“嗯。”黄大叔说，“唉，其实这条街我也走过，二十多年前是走过的，但是我已经忘了。”
“可能是街巷修整过，已经变了。”
“也许吧。”黄大叔长吁一口气，“也不知还找不找得到，我已日子不多了。”
九千心底一沉，这是她从见到他以来，一直逃避的，然而她还是说了句，“是啊。”
“也许是我太没用了吧，连身子骨都是如此，真的不如我家夫人。”
“你夫人？”九千来了兴趣，“你夫人？你还有夫人……啊，不，我以为你一个人……哎，也不对……”九千说着有点语无伦次。
“没关系。”黄大叔说着摇摇头，拍拍她的肩膀，“你以为我找的是个女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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