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月脸，水牛背就是来形容钟颜见到的这个病人的。看来她吃激素吃了很久了。每日用量还不小。不过她的年纪还不到六十，应该不至于这么早就死。可是她的样子为什么像个垂死的人呢。
看她的手根本不是多年患类风湿的手。手指变形的特征是骨关节炎的典型表现。误诊，这个人就是误诊了。哪里是什么类风湿，而是骨关节炎。长期吃激素，加重了骨质疏松，她的疼应该是骨质疏松引起的疼痛。
这病难治但处理起来简单，只要慢慢停激素，加强补钙等处理就可以了。正在钟颜觉得这个人的病情很简单时，她的目光落在了患者的脖项间。
等等，趴在她脖子上的黑色暗影是什么。
钟颜凝眉细看，那浅浅的黑色印记应该是一个亡灵。不甘心离开的亡灵。为什么要附在这个病人身上。看那印记的样子，应该有些年头了。
“周老师，她得风湿病多少年了？”
“大概十多年了。”
“她真的没有正规治疗过？”
“没有。一个农村人，觉得关节痛。就去乡村小医生那里取点药吃。也没到大医院检查过，当然没吃过正规药。”
钟颜再次仔细的看了看患者脖子上的印记。
“她家十年前谁死了？”
周医生一愣，不明白钟颜的意思。
“小钟，你这话是……”
钟颜知道不好说，敷衍道：“我就是随便问问。周老师，她的关节病，暂时不需要治疗了。慢慢将激素减下来就行了。吃了这么久的激素，又是五十岁以上的女性，一定要加强补钙。”
初来就被灌输了那么多不成文规定。钟颜学乖了，不敢说误诊的话。如果说误诊了，不是在说周医生也是笨蛋么。所以就算误诊了，也不能说。就算说也不能当着病人的面说。
周医生赞许的点点头：“果然是研究生，水平就是不一样。好了。是主任查房时间了。去抱病案，在护士站。我的病人是10床到15床，20床，25床。”
还以为主任查房会说多么专业的话。原来就是安抚病人，劝他们好好治疗，不要中途放弃。好说话的病人，一句话结束。难缠一点的病人就多费点口舌。看病人的样子，还非常信服。
查到将死的老头那里时，老头就坐在病床边上。一袋水已经挂在输液架上，但是老头似乎不愿意。所以，护士还没有给他扎针。
老头看见一群医生来了，对着主任露出一个干瘪的笑纹来。之所以说是干瘪的，实在是因为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多少水分。那笑看起来就是干巴巴的。
“主任哪，”老人开口了，“我今天感觉很好，想回家了。我能不能回家啊？”
主任眼睛盯着病案。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反正他没有看病人。
“王老啊，你这治疗还不够疗程。再过两天就满了。到时候就可以出院了。这治病千万不能半途而废。一定要坚持。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你就是没耐心。要不是你每次都不能坚持到底，病也不会拖的这么重。这次一定要听我的。”
这话基本上他在每间病房都说，估计对每个病人都说过。钟颜觉得心烦。扭脸看窗外。外面的阳光明媚。而病房里却是一片死气沉沉。因为有人要死了，病房里充满了阴气。阳气不够旺盛的人，会有一种寒气入骨的感觉。
“主任哪，就歇息一天吧。你看我这手，都没处扎针了。”
钟颜不想看他的手，看在她眼里就是一只皮包骨头的枯手，跟看见一副白骨没多少区别。
主任眼皮都不抬的继续说：“你看，你就是不好好治疗，才被病折磨的皮包骨头。这次疗程满出院，回去好好调理。”
钟颜忍不住腹诽：好好调理，他已经没机会了。还要人家好好调理。真是无语。这算不算是庸医。
老人还要说什么。但是主任没有耐心听下去，将病案往旁边的医生手里一塞，转身去了隔壁床。
老人伸着手，张着嘴，失去神光的老眼闪过无奈之色。钟颜看在眼里，心里很是难受。也许这是老人最后的心愿了，可却不能得到满足。而她却束手无策。她刚来又是外人，根本就没有说话权。
钟颜感到无奈。第一次觉得人间的悲剧还能达到这种程度。自己的身体自己做不了主。不知道他在离开的时候，会不会心生怨念。
钟颜在无奈的同时对查房也失去了兴趣。开始走神。走神的时候，看见许多站在后面的医生也东张西望，完全听不下去的样子。转眼看看门外，就看见护士们匆匆忙忙的来回走。她们在重复同样的动作时，是不是也觉得非常无聊呢。
查房查到十一点才结束。真不明白说的都是一些毫无意义的话，还能反复说。有意思么。
“小钟，你是不是累了？”周医生看钟颜心不在焉的样子，关心的问。
钟颜急忙收回神思，摇摇头：“不是。”
“不是就好。在我们科体能一定要跟的上。主任能站多久，你就一定要比他站的更久。这几床的医嘱已经开好，你把化验单处理一下。一会看看病例，写普通病程。”
钟颜点点头，表示明白。周医生还是不放心，再次叮嘱：“不明白的就问。我知道你懒得说话。但是千万不能不懂装懂，做无用功。我们科工作量很大的。所以要是做无用功只会耽误时间，增加自己的劳动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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