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拂过，什么东西落在了张知楠的手指上，轻柔的，痒痒的。他拈着摸了一下形状，才知道是一片树叶。
张知楠并不是打从出生起就看不见的，不过因为懂事起视野里便没有活物，久而久之，记忆里也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
据自称是他母亲的女人说，是因为他八字太霸道，反而限制了他本来的阴阳眼，不能见鬼对天师而言是致命的，无奈之下只能人为进行干预，封住他的视觉，令他以阴视生活。
对此，张知楠当然是信了——也没有什么理由不信。不过这位母亲一年里见他的次数很少，大部分时间，院子里除了他就只有一些照顾起居的人。张天师是明令禁止外人出入的，时间长了，自然也会有那么一些风言风语，说是因为张知楠天赋不凡，出生时便带着丰沛的灵力，尚在襁褓里就误伤过人，随手召出来的还是有些天师一辈子不一定能请得动的天命雷，简直是拿导弹发射器给小孩子耍着玩！天师协会主张与其留着这个不定时炸弹不如将他的灵力……‘为人所用’。那人当时是在打扫花园，神神秘秘地跟旁边的人说，嗐，讲得那么冠冕堂皇，其实就是要把他的灵力都抽出来，附在死物上，或干脆由这些天师们当作什么补品吸收了，毕竟道术不止能驱魔，一道天雷下来是个人也得没命，后患无穷。张天师不想一家绝后，亲手弄坏了亲外孙的眼睛，也是作孽哦，小小年纪就这么被关在这里。
张知楠那会儿就在后面的房间里练字，背脊挺直手肘空悬，而不远处的窗户大敞着，他拿阴木制的笔蘸着特殊的墨水，因为反正看不见就没开灯，没人知道他在，他却把这段话都听到了耳朵里。
平时定期会有私教来给张知楠上课，道术则由张天师亲自指导，检查作业时张知楠提到这件事，问张天师是否属实。张天师勃然大怒，问他是从谁那里听来的，张知楠茫然地说，我只是听见，不知道那个人长什么样子。
张天师沉默片刻，丢下一句一派胡言就走了。张知楠听着脚步声，心里想，我还是不能出去啊。
于是，这里的家政变成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换一次，更不许胡乱嚼舌根，闹得人心惶惶的，谁见了张知楠都跟撞鬼似的避之不及，好像他真如传闻那般杀人不眨眼。但其实张知楠也并不会找人闲聊，他们管他们，自己归自己，偌大的院子里总是冷冷清清。
他的母亲就是在这样的时候回来了一次，说这里太安静了，张知楠也不够有朝气，根本就不像个活泼可爱的小孩子。然后也不管张知楠喜不喜欢，强行说要送他一点礼物，往他房间里丢了一些大包小包，又自顾自行色匆匆地走了。
听说她也是个很优秀的天师，救过不少人，外头也对她千恩万谢的，所以总是有很多大事要忙。
张知楠也是后来打开笔记本的时候，才发现她在里面贴了一堆不是符箓的不明物体。这东西没有经过特殊处理，张知楠看不见，就是本子上的几团黑影。他想了想，小心翼翼地撕了一个下来，打算问问负责打扫的阿姨，不过刚一开口对方就尖叫着跑远了。
张天师则除了教导之外几乎不会和他说话，翻来覆去都是告诉他一些天师的‘原则’，偶尔在他道术又精进的时候，会摸着他的头，说不要看着旁人如何如何，他人怎样怎样，你本不是普通人，不能以平凡度之，又怎能向往寻常的生活？你与他们不同，你身上的力量注定了你需要承担更多，不可以恣意妄为。
——你必须做正确的事，而不是你自己想做的事，切忌随心所欲。
好像这样就能委婉地解释他正经历的一切。
不过张知楠是认同这一套理论的，因为与他在书中读到的‘正义’并不矛盾，是一种应当的自律。而张天师在张知楠心里，比起长辈，倒更像个‘前辈’。
张知楠有个窝在书库或者仓库里里阅读的坏习惯，因为光线并不影响他‘看’，但拿出去之后要放回原位对他来说就比较麻烦——他只能看经过特殊处理的书，据说都是张天师特意托黑白无常从阴间带回来的——就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难得的说话声。
“你这段时间就先住在这里，你妈妈……嗯，等你的病治好了，你妈妈会来接你回去的。”
“这里吗！？可是老太爷他……”
“哎，你先别管那么多。”
“但是……啊，少爷！”
他的母亲仍旧是很开朗，笑着说担心张知楠一个人寂寞，便找了个与他年龄相仿的孩子做朋友。
张知楠对于此人的第一印象……说是第一印象似乎也并不确切，因为张知楠看不到他的相貌，他也没有自我介绍，只能从脚步声中，隐约听出他比张知楠要重不少。和他差不多都是十岁的话，那看来是个胖子，张知楠默默地想。
两人不交谈，他的母亲也不觉得尴尬，丢下一句小朋友性格比较内向，我觉得和你应该处得来——便又不见踪影。
不过那会儿张知楠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毕竟他目不能视，又有学不完的课业和读不完的书，本来就没有太多玩乐休息的时间，而对方也从来没有主动来找他说过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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