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知楠总是不说，钟乐也不知道，他以为张知楠心里的头等大事是这个结界，其实张知楠只是想，专心修补结界，早点完成才能早点带着钟乐走。
而钟乐呢，本来寻思着还能欣赏欣赏张知楠的英姿打发这段时间，没撑一会儿就自己低下了头——这可太难熬了，钟乐呲牙咧嘴地想，这一刀见血等长好了再来一刀的折磨还要持续两个小时？？当时一个上头就冲了，现在还来得及撤回吗？不过偷瞄了一眼张知楠皮肤上那两道还在渗血的伤口，他又心软了，毕竟他不仅不会死、恢复得快，还从来不留疤……
最早他会逞这个英雄还是因为过去的经历。他受够了总是被抛下，所以哪怕救一个人都觉得好的。如今窥得一些真相，倒反而没有那么了不起的抱负——单纯只是，想要帮上张知楠一点。
天啊，钟乐觉得自己简直太伟大了。
这次牺牲这么大，姜医生和张天师的态度总能软化一些了吧？
不过，换位思考一下如果他是长辈，外孙的对象不仅是个男的，甚至不是个活人……确实离经叛道得很，好像想想就有点头大了。何况张天师又非常……不近人情，钟乐都觉得他下一秒就要拍案而起，说这不符合老祖宗立下的规矩！
钟乐想了想张天师，又把这套代入张知楠的脸上，实在颇有些忍俊不禁。
将来，将来。
他和张知楠也会有许多的将来吧。
这会儿他也只能苦中作乐，靠胡思乱想来分散注意力……
毕竟实在是太疼了。
到了最后，即使在张知楠的努力下那些亡魂已经被压回去不少，渐渐平息下来，钟乐也已经分不清背上的伤有没有好转一些。他吃力地抬手想要抹去鼻尖的冷汗，一摸才发现都是血水。
钟乐有一瞬间的呆滞。
“……钟乐，结束了。”张知楠的嘴唇也泛着不正常的苍白，但他的神色冷峻，依旧显得挺拔而坚韧。
随着这声呼唤，木门后方终于不再传来任何动静。
“好了？”
或许有四散出去的漏网之鱼，但结界暂时算是维持住了，只待再好好加固一番。
“嗯……”张知楠欲言又止。他想说谢谢，但这样倒像是鼓励钟乐这样去做，张知楠不希望他涉险，毕竟鬼魂虽然不死，却也存在着许多不安定的因素。
钟乐觉得自己不太好……不过这种时候谁都不会太好的。他脱力地放松背脊，结果砰地一声砸在上头，疼得钟乐没忍住怪叫一声。
张知楠顿时绷紧了：“怎么了？”
钟乐穿着件黑T恤，被血浸透了也不明显，鬼怪造成的伤口不会留在衣服上，是以粗略一眼从外面还真看不出什么端倪。他这会儿到有些矫情了，要怎么说，我帮你挡了百鬼的攻击？单就这么讲出来，显得好傻。起码花前月下，让张知楠发现了，再怜香惜玉一番才比较合适吧？——虽然这个词和张知楠好像没有什么关系。话到嘴边，居然打了个转：“咳咳，干什么，我一个不会武术的普通人，身体柔弱，被撞到当然会疼。”
张知楠歪了歪头，钟乐道：“我没力气了，你背我嘛。”
他虽然以戏弄张知楠为乐，撒娇倒是很少，毕竟大了张知楠好几岁，钟乐觉得架子还是要有——还有面子。
张知楠心里一动，却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说这话的钟乐像个箱子里的易碎品，看起来都好像是透明的。他又听见钟乐说：“呼，我困了……”
“那就睡。”
“你带我上去？”
“嗯。”
钟乐的声音有些断断续续的，睡意朦胧的样子，他闭着眼睛，还在提要求：“前面才睡一觉就这样……楠楠，要负起责任啊，这次你可得好好陪着我。要是这回睁开眼睛你又不在……”
“嗯。”
张知楠看见钟乐后面的头发这会儿散到他脸上了，他皱着鼻子，似乎是觉得有点痒。张知楠着了魔似的伸出手，想要替他把它们拨弄到耳朵后面，然而大战刚过，他没控制好力道，还沾着张知楠自己血液的指腹不慎触碰到钟乐的皮肤。
咔啦。
一道裂纹。
变故陡生！
在张知楠反应过来，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采取任何行动之前，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遍布钟乐全身，然后在顷刻之间——
化为齑粉。
空气中尚有星星点点的荧光，张知楠呆呆地伸出手，却发现什么也抓不住，它们徒劳地从指缝中，一缕烟似的散去。
“钟乐？”
张知楠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颤抖。
但理睬他的只有干巴巴的回音。
不知过了多久，楼上终于传来一些动静，被天雷警报惊动的救援姗姗来迟。
恍惚间，似乎听到有人揶揄：“……总算舍得来了，等你们救命，真是尸体都该凉了。”
再接着，又好像是钟乐勾起唇角，轻飘飘地弯弯那双不语也含情的桃花眼，对他说：“楠楠，在我们那里，这可是要以身相许的。”
张知楠眨了眨眼睛。
——啪嗒。
下雨了？
他茫然地抬起头。
这里是室内，头顶上只有黑漆漆的天花板。
可分明有什么湿漉漉的东西淋在他的脸颊上，然后蜿蜒而下，滴落到木地板里，留下一个干涸之后就会消失的水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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