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空青恶鬼索命似的逃出春江花苑的大门，那些纠缠不休、嘈嘈切切的声响离他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渐渐的，远得听不见。
陆空青知道他已经离那里很远了，但他的脚步仍是不敢有半刻的停歇。
他怕，他好怕……
陆空青啪地紧闭宿舍的房门，屋子里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是稠密的黑暗。没有一个人，也没有丁点声响。
但陆空青就是觉得屋里吵闹，那些叽叽喳喳的细碎声响躁动个没完。
他浑身都卸了劲儿，靠着墙壁脱力地慢吞吞蹲坐在地。
陆空青觉得自己胸膛燃灼着一团火，冒着烟气袅袅婷婷，后背却是渗着阴寒，一下一下钝钝地敲击着他羸弱的骨头。
他抬臂缓缓紧紧抱住自己，却滋生不出哪怕那么一丁点的暖意。
林淮渝，宋凛如，季别路……他遇到过很多人，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在负重前行，好像只是迫切想证明自己值得被爱，又好像无比渴求着那么些个爱意来温暖他。
他立着浑身的刺却又露出那么一点软软的破绽，但他想要的东西却没有从缺口涌进来，反而就着裂口剥夺了他的尖利盔甲，让他更赤条条地面对这世间的风霜雨雪。
陆空青的意识开始凝结起来，一点一点地往下沉，迷迷糊糊之间他觉得自己好像又和当年那个在藏污纳垢的地板上瑟缩着的小男孩重叠在一起。
他的身体深处滋生一种无力的虚脱。
他苦苦地挣扎顽抗，到头却还是什么都没有，没有欢喜他的人，没有温暖的家。最后能够供他残喘歇息的地方，居然只剩下了学校的宿舍。
他拼命想摆脱的肮脏的过去，还是像鬼魅一般时隐时现，来令他惊恐，令他恶寒。他想要摆脱的母亲的昭彰臭名，兜兜转转还是紧密地缠绕着他，一点一点毫不留情地碾碎着他可怜的自尊。
意识嵌入了冰冷的墙壁上，陆空青沉沉地睡了过去，他觉得自己还没有睡多久，就被人用不小的力度摇醒了。
他费力地撑开眼睛，眼前一阵白花花的炫光，亮堂得他眼睛不适地淌下一些眼液。
窗帘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拉开了，整个屋子都充盈着光。
陆空青皱着眉头看向窗外，日头已经很高了，其实他应当已经睡了很久了，可不知道为何他的身体还是软囊囊的，泛着一阵一阵的疲倦。
陆空青又回过头看着眼前这个人，是秦九，他人站得笔挺挺的，不带一点点俯身或低头，只一对波动着盈盈暗光的眸子斜下来瞥着陆空青。
“陆空青，”他用极为生硬的声音叫着疏离的称谓，好像面前这个人只是一个并不熟络的陌生人，而不是他动了心思恨不得紧紧攥在手心里的人，“我觉得你该去公告栏看看。”
陆空青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松散散地点了点头，没多少力气地撑了一下地，直起身子出了宿舍的门。
平日里因着他的相貌，路上是会不少人对他侧目，陆空青一向不理会那些目光，但这次他没办法不在意了，那些人看向他的目光像光怪陆离的鬼灯，让他心里说不出的膈应，甚至还有些交谈的声音，是极小声的，好像怕被他听到一样。
陆空青想到秦九说的让他去公告栏看看，心里一阵紧巴，加快了自己的步伐。
陆空青到公告栏的时候，那里已经围了几圈的人，密密麻麻的，像是一群围着松软香甜的蛋糕的苍蝇。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在看到陆空青的时候自发地给他让出了一条道来，一个个的神色各异，惊鄂，鄙夷，好奇……仿佛此刻在他们面前的不是个人，而是一个三只眼六只耳的怪物。
陆空青一路上感受到的种种怪异，在看到公告栏上的内容时终于有了答案，那上面贴着一张张清晰到刺眼的照片。
照片里季别路的脸没有露出一星半点，陆空青的脸却被拍得清清楚楚，别说是熟人了，就是第一次见到他的人都能将照片和他联系在一块儿。
明明那时陆空青是和季别路起了些争执的，却在那些刻意删减的连拍照片里显得像是他拉着季别路的手，恬不知耻地投怀送抱，脸上因着身体不适而漫漫的红晕，都在这个情景下显得暧昧起来。
照片的标题是几个猩红泣血的大字——“M大男生夜会豪门老总”。
陆空青死死地盯着那几个字，那鲜艳的红几乎要从他的眼里流下来，周围嘈杂的讨论声一下轻一下重地刺痛着他的耳膜，让他的魂魄随其在公告栏下摇摇欲坠。
他不知道哪里生出一股子力气，暴起上前想把这些个照片撕得粉碎，可手刚伸了一半就被一个人一把擒住了。
是沈山南，那张道貌岸然的脸上正挂着陆空青昨夜见过的那个意味不明的笑，“陆同学，乱撕学校公告栏上的内容，不好吧。”
陆空青瞪大了眼睛，眼白里的血丝都在**着，整个人神经质地发着颤，恨不得一口咬断沈山南的咽喉，“是你对不对？”
沈山南的头垂下来一点，带着阴测测的雀跃凑到陆空青的耳边轻声道：“你都趴在泥坑里打滚了，不踩上那么一脚，我心里怎么舒坦得了呢。”
陆空青紧咬着牙根，气得嘴唇都在哆嗦着，他深吸了几口气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却还是在尝到嘴巴里头铁锈味的血时脑袋发胀，他突然发了疯一般地去掐沈山南的脖子。
沈山南也没想到陆空青会来这么一下，猛地就被陆空青冲翻在了地上，背后咯到的大石头只把他的肉狠狠地划开一道口子。
陆空青骑在他身上，手头用了十足的力气，沈山南使不上劲，蹬脚，推搡，根本挣脱不开，在窒息感的胁迫下，他抄起了地上的石头，就着陆空青的后脑勺狠狠来了一下。
陆空青能感觉到后脑勺被劈开般的疼，好像有液体慢慢地从那里渗出来，顺着他的后脖梗流进背脊。
陆空青本就脑袋昏沉，身子浮虚，刚才暴起去掐沈山南也不知道是打哪里来的气力，现下后脑勺被砸了个开花，顿时卸了所有的劲儿，整个人都瘫软下去。
他们两的肢体冲突实在发生得太快，只有站在前头的人看见陆空青被砸得后脑勺一个窟窿，人都倒在地上，血刷刷地往外冒。
他们纷纷上前想要查看一下陆空青的伤势，后头的人却以为前面发生了什么热闹事，也纷纷往前挤，本就众多的围观者绕着他俩围了一圈又一圈，水泄不通。
陆空青透过人群的缝隙，突然看到了在远处疏离地站着的宋凛如。
他看不见宋凛如脸上的神情究竟是怎样的，只能看到他插着口袋一动不动地伫立在那里的冷硬身姿，仿佛这里的闹剧都与他无关。
原来，原来他都看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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